谢玉琳
家书,并非全是家事。请看这两位热血青年,为了共同的理想,离别了家乡,奔走呼号,辗转数千里,先后来到敌后抗日根据地,奋斗在聊城大地上,同人民群众同甘共苦,同呼吸、共命运,流血流汗,历尽千辛,高贵品德跃然纸上,言行举止令人敬仰:一位冲锋陷阵,身负重伤,坚贞不屈,壮烈殉国;一位流血流汗,廉洁勤政,艰苦奋斗,累死在工作岗位上。他们的家信情真意切,从字里行间可以窥见,他们怎样锻炼成长,又怎样为了中华民族的解放事业,为了抗日战争的胜利,为了让人民不受压迫、不受剥削,永远当家作主,为了建立一个民主、自由、独立、富强的新中国,献出了自己宝贵的生命,长眠于聊城这块热土上。
整个家书,既鼓舞人,又感动人,尽管他们当时有些话难以言表,但总是洋溢着爱国豪情、济世情怀和全心全意为人民的高尚情操。家书介绍了抗日根据地盛况、繁荣景象及抗日战争艰苦阶段的种种场景,尽管他们的写法不同,有概括和细致之分,春兰秋菊各有特色,所相同的是,都反映出根据地抗日情绪高涨、意志坚定,根据地内部干部之间、干群之间,打成一片、亲如一家,互相尊重、互相爱护,鱼水情深、血肉相联,一切公正平等、自由民主,所以,才有了团结一致、坚持对敌斗争的顽强精神,透出了民族之魂、国家脊梁,更道出了革命力量源泉的所在和胜利之本。
借句古话“家书抵万金”,确实是既难求又珍贵,他们的行为“感天地、泣鬼神”!记载的这段历史,让我们读后回味无穷、怀念至深,铭刻肺腑、精神永存!
此类家书,可视为忧国忧民、爱民情怀和对老区人民群众的关怀、亲敬的表达。
我们要尊重历史、牢记历史。不要忘记“欲亡人国者,必先亡其史。”
赵伊坪简介
赵伊坪,原名廉越,学名石庵,1910年2月25日出生于河南省郾城县东街。1927年加入中国共产党,先是在当地进行群众工作,取得很好效果,1929年进入西北军杨虎城部从事兵运工作,1932年又到山东省鲁南第四民团工作,尔后又回到河南省商丘、开封一带进行革命活动,1937年初进入聊城第六行政督察专员公署担任秘书,1938年先后任中共鲁西北特委统战部长、第六区政训处(后改政治部)秘书长,1939年1月任中共鲁西区党委秘书长。同年3月随先纵和区党委东移途中,于3月5日在茌平县(今高唐县)琉璃寺与日军遭遇,在激战中身负重伤,但仍坚贞不屈,壮烈殉国,年仅29岁。他的英灵现位列高唐县琉璃寺镇徐庙烈士陵园。此信写于1938年11月7日,离聊城失陷仅8天,实为战地通讯;也是赵伊坪的绝笔家书。这是70多年前的一封家书,为赵伊坪夫人吕瑞芝所珍藏。
赵伊坪的家书
父亲、叔父:
从前寄过两次信,不知收到没有?以前的信是从济南走的,要漂海,要到香港,越过粤汉路、平汉路才能到咱家,一个多月时间可算很长。有许多话又不能一老一实的说,只得装着一个商人口气,其实我不会做生意的。我住得这裕鲁当(铺)是早已关闭了,现在(是)我们政治部的机关。政治部有一千多工作人员,有留洋的、有大学生、中学生,都是知识分子,都是从全国各地方来的。大家都是为了国家。我担任政治部的秘书长。波在十支队担任教导队长,住在冠县,十支队司令是我的一个老朋友。这里有三十几个支队,有五六万人(未计算三路民军)。有很多学校,每一个学校,有上千的学生,有很好的报纸,有很好的杂志。我们不愁吃、不愁穿,官兵生活一样,每月拿很少几个钱作零用,就是当总司令的也不能比别人多拿。几十万老百姓都组织起来了。
我给超、泉两个弟弟去过两封信,大约会收到的。希望他们毕业以后,留在陕西工作,最好不要回家。
祖母、父亲、叔父、婶母、母亲都是上了年纪的人了,要心怀放宽,保养身体,不要挂念我们。三弟(媳)妇新到咱们家要多照顾。莉母女多操劳点不要紧。我这封信是带到郑州发的,所以敢写得这样详细,以后来信,仍写山东聊城裕鲁当,不必写政治部三字。
晓舟明天由冠县来看我,我可以叫他也写封信。
立正
十一月七日
附注:
晓舟——即赵晓舟,曾任海军航空兵副政委。
波——即原名廉波的赵晓舟,时任第十支队教导队长。
超、泉——超即廉超,1938年经彭雪枫介绍到陕北公学受训,毕业后回河南作地下工作,1942年病逝;泉即赵林泉,伊坪的堂弟,1938年去延安抗大学习,后到杨勇部工作,任冀鲁豫军区《战友报》社缮印股长。
莉母女——莉即赵莉莉,伊坪的长女,现名赵时玲,曾任郑州铁路机械学校人事主任;母即赵伊坪的妻子吕瑞芝。
三弟媳妇——即林泉的妻子。
沈彬家书
秀妹、元弟:
接到9月17日信,邮寄快信尚需6月,不得不恨矣!文字且不宜见,奈何!
读了你们的信,我不禁流出泪来,是欢喜,也是感旧,心里似乎清凉的多。亲爱的妹妹弟弟,懋哥是深爱你们的,我眷念着伯伯、伯娘,但我更关怀着你们的远景。然而,我不能看着你们长大的风姿,不能朝朝共语密谈。使我在百忙的工作中,在紧张的场面下,随时浮现起你们的童年,当夜阑人静,月下窗前,脑海便波浪翻腾:童年的顽皮,少年的隔离,将来的憧憬,这些着实牵动了我钢铁般的意志。我不能叹息,我不能忧虑,可是人类伟大的创造,我在坚毅的实践,不怕狂风暴雨,它——恶魔的足手不能动摇我的一切,不会损去我半点威力。你的懋哥是热情的、是铁鹰式的。好!你们还能忆起7年前的懋哥吗?他同你们一样,是多么稚气呀,而今他变成另一个典型,富有战斗的生命。你们也开始了灿烂的青春,这些梦是多么有滋味,它给人以无数的回味。
我给你们说什么东西呢,告诉你的懋哥,怎样生长在北国和怎样的变化。
大时代的浪潮把我们掀起来,我看见饥饿线下的中国人,同时我也看见了那些肥头大耳醉生梦死的所谓高等人,我再看下去,于是我发现了,创造世界的是那些破衣污体的“下等人”,达官、士绅、老爷、太太、资本家、地主等,他们原来是吃人血汗的寄生虫,明白了,道德、法律、宗教、政府、军警,都是维护吃血汗的人,因为他也是由血汗培养起来的人,接着民族的洪流把我涌到最前头,我是那样热烈的想着,也是“愚蠢”的想着,“天下兴亡,匹夫有责”,我大声的号召自救,我从城市到农村,我劝劝贵人,我鼓动劳动者,然而得到的是劳动者的饥声,是贵人们的斥叱:“想造反,有×××嫌疑”,于是就成了政治犯,许多爱国组织被蛮横的封闭了,许多人民的领导者被捕了,我是怎样的心痛,我是怎样的心惊!后来,我气愤,我决心投笔从戎,要把自己的热血洒到战场上。但是从什么戎呢?如果是堂皇的国军队,道(倒)不难去找个地位,或者还可能升官发财。不见到那些将军们的太太洋房吗?但又知道那是剥削人民的血汗得来的,带着浓厚的血腥味,虽然表面将军矣,其实还不是一身狗骨头,威风十足好象英雄,到底只能作贵人们的帮凶。那怎么办?又不能上前线。最后我决定还是向西北探险。说起西北,当然是很红,统治者跟我们讲“甚于洪水猛兽”、“青年们别误入歧途”,等等。这还不够欺骗似的。再加上书报限制,叫你摸不着头脑。岂止如此,连献身救亡活动亦严格禁止,不仅是严格考试,而且严格接见,大嚷其“读书即救国”、“百年树人”教育。要学生们“两耳不闻窗外事,一心专读圣贤书”,企图把我们关在牢狱里,别看破他的诡谲伎俩,让他们放心!还怕这些不懂事的青年,起着劲叫劳动人民抬起头来把他们的利益违背了,所以他们想出种种办法来愚昧软禁新生一代,不管他(们)怎样,我看见杀人吃人的猛兽倒是他(们)自己。西北未必是“坟地”,我就冒险去看看西北墓地。那就是我哄着伯伯、伯娘给我寄旅费说是投考有钱挣的学校,哪知道是去探险。
离开了污秽的都市,我倒不觉得留恋,只是离别了伯伯、伯娘和你们是不禁“出关再回头”的。然而人类的正义包围我,我没有伤感,我没有流泪,我倒满怀的希望与满怀的壮志。
在(去)西北的路上,我是真危险了,可不是“西北坟墓”,我在宁羌被查禁,幸好有准备被我轻轻的躲过去了。当我到达西安时,才知道我是幸免,而不幸免的大有人在,萍、嫚女友早我一步进了鬼门关。还有成百成千骨头抛在“金中道上”、有成千上万的青年被禁在集中营里,他们何辜呢?他们是犯了自由罪,他们连猪狗都不如就被人家宰杀了!多残忍!那些正人君子。好啦!西北坟地没证明。他们的阴谋倒赤裸裸的暴露了,虽然他们的扬言是被土匪劫杀了。岂能掩尽天下人之耳目。
到了“坟地”,然而,我真奇怪,没有坟,古老的黄河边充满着新生命。空气那么自由,成千万青年生活在欢乐里、劳动里,锻炼着他需要的身心。我高兴了,我幸福了,元弟秀妹,我找着了世界的光明。不仅如此,我完完全全明白统治者为什么要阻挡去西北的人,费尽一些苦心,只有一个原因——继续吃人、统治,不要救亡,而要他自己救亡,也就是为了害怕人民造反,他们并没有什么民族利益,有民族利益的只有劳动人民,可是他用民族利益来作招牌。让你忍受牺牲。
统治者的理想是一回事,真理是大踏步前进的,西北终究完成了中国青年的“耶路撒冷”。万万青年杀、禁不绝,仍然走着他自己爱好的路程。
在西北几个月的锻炼,我真成了斗士,我真能对付人类的敌人,于是我依依告别西北,别了那些可爱的生命,走上民族征途,我荷着金戈,跨向被遗失了的大地。
从陕西到山东,3000多里的转战,我习惯了战马营中的生活,我喜听杀敌的呐喊,我爱冲锋陷阵,我亲自见着敌人的头颅流血,我会大哭的说“血债要血来偿还”。枪林弹雨的危险,我都没有倒下,真不想我这白面书生竟能与农民一块血战敌人。
二十九年(公元1940年)到汶上(即孔老夫子说的吾必复在汶上矣)。元弟秀妹,想不到我竟作了我从前最恨的官吏,也做起父母大老爷来了,你们会笑的,年轻的人怎么做呢?是的,我不会摆官架,不会打人,不会骂人,不会刮地皮(只要是一道的人都不会)。我们就会领导人民求生,我们忠实于人民,我们的衙门谁都能自由走进。我呢,谁都能找我接近,询问我的施政情形。我们不会吃好的,一顿窝窝头(北方特有饭,问北方同学自然知道),一顿小米饭,今年老百姓困难,我们吃树叶子和红粮,或者棉花种与红粮的,要是吃谷子(不去皮不去糠)窝窝头是最好的。老百姓吃什么我们吃什么,下面人吃什么我们吃什么,一口大锅出的饭菜,没有什么小厨房。我们不骑马不坐轿,只用两条腿往各处跑,十里百里都是如此。因为一口牲口要吃两个人的粮食,谁还要它呢?老百姓有事不论富穷,需要亲自去时,只要老百姓一说“县长有事得你去”,我们就跟着他去,不问自己累不累。我们坚决保护人民的利益,谁来侵犯他,我们会不顾自己的性命去保卫,人民生活穷苦,我们整天的想办法去改善。假如敌人以武力破坏乡村,甚至村村都有敌人警备,我们也要率领着人民去作战。因此我最后在虎狼的层层包围里和人民一块受了伤,但人民和我率领的一群用血把我的性命换出,冲出绝境,我不是到北平去了吗?还给你们写信,那就是人民保护我去医治病的身体。5个月后,我又重回到我管理的地区,但不幸我又再一次被虎狼们击伤,我们人民(把我)运至东平湖以西,现在我又好了,人民的、友谊的、同道的热情慰问,我为人民不怕牺牲的精神,又把伤痕治愈了,而且就病好的身体,又重新站上岗位。妹妹弟弟,给你们写信的时候,我在濮县重理旧案了。
总之,我这官吏(就是和我的同道人),他具有这样的特点,不打人、不骂人,哪怕是犯法,也决不用刑,只是教育和感化。我们不骑马,不坐轿,不摆威风,不吃一般人(不)吃的好东西,穿着粗布衣服,你们要是一见,一定会认为是一个伙夫头,我吃的东西,你们一点也吃不下,我整天做工作到晚上12点钟,然而我没有一个时候不高兴,这是历史最空前的事吧?这样的政府,这样傻瓜官吏,一个月4块5角钱(买一个白馍馍)的官僚。
写的太多了!就是罗嗦些,而且因为忙里抽闲,字也潦草,你们用力看吧。要是能看出一些道理就好了。
我(劝)你们要学我的精神,在罪恶的世界里,别迷惑了,不要自我主义,要处处为着真理。如果有地位金钱势力的一毫想头,那就是卑劣。秀妹、元弟,我不希望有这样的弟妹。
不要为读书而读书,而是为了追求真理,应该多知道社会,多明了人生的一切。当然也不反对(在)学校内(多学习些)东西。
记着人家(贵人)不要你看的东西多看些,不让你做的(事)多做些,“读书救国”,行动起来,不光要读书。好的青年很多,要多接近他们。
再写吧,就是来往太慢了。
祝
努力
你的懋哥
民国三十二年(1943)4月19日夜
附注:
沈彬,原名何人懋,又名何志鸢,1919年8月出生于四川省永川县永昌镇,读书时满怀爱国热情积极参加学生运动,1937年加入成都市民族解放先锋队,向往革命,冲破种种阻力奔赴延安,于1938年加入中国共产党。后被派往山东敌后工作,先任鲁西区泰西行署秘书,1940年初调任汶上县县长,带领群众开展抗日斗争。约于次年受伤后,转入东平湖以西的濮(县)范(县)观(城)朝(城)根据地疗伤——工作,1943年任濮县抗日民主政府秘书,1946年8月任观城县县长,在一次支前工作途中,积劳成疾,伤寒复发,1947年6月8日逝世于朝城县慈营,年仅28岁,安葬于现属莘县的王庄集乡侯铺。
(原载《聊城革命老区》2013年第1期) |